第十一章•中
【第二刀,解脫。】
陳信宏在十六歲那年,愛上了一個女孩。
說愛上或許太過了點,至少他對那個女孩子很有好感。
沒有濃妝,氣質脫俗的清秀佳人。
也忘了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目光常常都跟隨在那女孩身後。
可陳信宏不擅長與人交際,尤其對方又是自己有好感的人,根本害羞的沒和那女孩說過一句話。
所以當有一天那女孩主動來找他的時候,他平靜的表面下情緒是多麼激動。
當時還沒有發生他爸爸的事,當時他也還懷有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現在想來,他都覺得自己天真過了頭。
那女孩笑的青澀又害羞,看著像是鼓足了勇氣般,才把話說出了口。
「額⋯那個⋯陳信宏⋯⋯星期六能一起吃頓晚飯嗎?」
陳信宏也有些不記得當時的反應了,反正這樣的回憶,他也不想留著。
他只記得當年他應該是很開心的答應了對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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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信宏在出門前苦惱了好久。
該穿怎樣的衣服好呢?
他最後挑了一件沒有穿過的新衣並且在鏡子前仔細的整理了他的鬢角後才出了家門。
十二月的季節還是有些冷,他走在路上,緊張期待的情緒使他不知不覺的漸快了步伐。
他一路上都在想著自己16年來是否終於走運了,是否終於能談場酸甜的戀愛了,是否終於能和常人一樣去體會他一直渴望的溫情了呢?
他搓弄著雙手,試圖使自己溫暖一點,並且緊張的不停想著等會看到女孩時該說些什麼才好。
可到了約定的路口,他卻沒有看到女孩的身影。
陳信宏遲疑了一下,接著像是會意過來似的微笑了起來。
他想女孩子總是需要更多時間打扮,身為男孩子在約會時等一下對方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於是他心情頗好的左右張望著,等待著女孩的到來。
然而他卻突然感到後頸被什麼東西重擊,然後便眼前一黑,什麼也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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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睜開眼,發現自己在一個類似於廢墟的地方。
大概是哪個廢棄的工廠吧。他心想。
陳信宏此刻只覺得很想罵幹。
他發現自己以坐姿被綁在一根柱子上,且手腳也被綁了起來。
接著,在他回過神來之前,就聽到有人輕佻的開口。
「喲,莿桐幫大少爺醒來了呀。」
他儘量使自己冷靜一點,才抬起頭來。
他冷著聲線開口。
「你是誰?」
然而對方卻只是在露出一個狠笑後,便伸手把他的鞋子脫掉。
「喂,莉莉,你要在那裡待到什麼時候,快過來啊。」
那人向著角落吼道。
接著角落裡的人走了過來,不耐煩的皺眉。
「來了來了~幹嘛那麼兇,沒我你抓的到他嗎~?」
陳信宏幾近是不可置信。
那個清純可人的女孩居然穿著短裙,耳上掛滿了一整排的耳環,手上拿著煙,吞雲吐霧的貼上了那個對他狠笑的少年。
那少年吻上了女孩,接著露出得逞的笑。
「西啦西啦(是啦是啦)~多虧了妳呢~」
少年猶豫了下,撫上了女孩的胸。
陳信宏看到他們太過香辣的舉動,別開了視線。
此刻他的內心多種情緒糾結在一起。
除了傷心以外更多的是自嘲。
然而他一刻不敢放鬆,他不曉得對方的目的為何,他的注意力變的異常集中,只聽到自己的心臟怦怦的跳著。
少年邊撫著女孩,一邊湊近了女孩的耳旁。
女孩頓了頓後笑了開來,然後直直朝著陳信宏走去。
少年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包白色粉末,在空中揮了揮後開口。
「做的好的話,就給妳喔。」
「後拉(好啦),哩丟嗲嗲誒垮吧(你就安靜的看吧)。」
女孩走近陳信宏,然後蹲了下來。
「麥怪我啦(不要怪我啦),翻景拎刀誒莿桐幫馬嗯奚蝦米齁冥牙(反正你們家的莿桐幫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挖阿爸阿母馬都系在拎阿爸去響(我爸我媽也都死在你爸手上)。」
「挖(我)⋯⋯⋯⋯」
陳信宏一時之間什麼也說不出來,可他下一刻卻突然感到大腦一片空白。
「嗚!」
女孩將手上的煙頭按在陳信宏赤裸的腳上,讓他痛的忍不住輕呼出聲。
「喔?挺能忍的嘛?」
站在一旁的少年笑著說到。
「賣更度啦(不要緊張啦),翻景(反正),哩誒咖註定今天是要廢掉(你的腳註定今天是要廢掉!)」
陳信宏抬起頭來狠瞪了少年一眼。
陳信宏是一個非常有自尊心的人。
他的底線就在那裡誰也都不許超過。
儘管他一無所有,但他緊捧著他的自尊。
那是構成陳信宏的要素,是他感覺自己還活著的證明。
受了傷能假裝不在乎,渴望著愛也能告訴自己他不需要那種東西。
這個人世間。
無情又虛假,醜陋又骯髒。
在他九歲那年切開自己手腕的時候明明就在清楚不過了。
而如今居然重蹈覆轍。
他忍著腳上的痛,瞪著少年。
再多不堪他也不會表現出來,因為虛假的笑著因應這個世界是他比其他人都更早習得的道理。
你的不堪與懦弱只會讓別人把你踩的更低。
於是他笑了,笑的令人發寒。
「你抓我系來衝啥(你抓我是來幹什麼)?該不會系懊憋那條街誒⋯(該不會是後面那條街的⋯)?」
那少年像是對陳信宏的反應不滿,也像是因為他說話的內容而發怒。
少年揪起了陳信宏的領子。
「西啦西啦(是啦是啦),就是後面那條街的,我要替我們大老向你們莿桐報仇啊。」
少年勾起嘴角正想笑,沒想到陳信宏卻早了他一步。
「西哦(是喔),哩誒大老五哩基寬手下席在習齁(你大老有你這樣的手下實在是喔),沒出息啦!」
「抓誒浪還需要砸某(抓個人還需要女人幫),囡怪李懊表那條街誒幫誒系誒就難看(難怪你們後面那條街的幫會死的那麼難看)!」
砰的一聲,那少年手上握著什麼狠狠朝陳信宏腹部刺去。
他看起來真的被惹怒了,齜牙咧嘴的瞪大著眼睛說道:
「今天哩供誒這些萎(今天你講的這些話),我一定會讓你後悔!」
陳信宏低著頭冷笑,那麼容易就被惹怒簡直像個白癡一樣。
他感覺到有什麼湧過他的喉頭,進到了他的口中。
幹啊⋯⋯嘴裡滿滿都是鐵鏽味,超噁的。
腹部上的傷口很深,他忍著疼痛還是譏了少年一句。
「就憑哩基寬三流組裡誒低級組員(就憑你這種三流組裡的低級組員),想讓我陳信宏低頭,罘機會啦(沒機會啦)!」
說完他還不忘附贈對方一個大大的燦爛的笑。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完了。
但你要他哭喪著臉向對方求饒說不要殺他嗎?
他做不到,絕對也不會要去做那樣的事。
他選擇擁抱著自己的自尊風光的去死。
身體再痛都能忍,混賬。
比起16年來經歷過的更多東西,這點皮肉之痛又算什麼。
「嗚呃⋯」
少年猛然將插在陳信宏腹部的刀抽了出來。
原本因為刀子插著而被拴住的血液一下子噴了出來,毫不意外的濺上了少年的臉。
陳信宏粗喘著氣,身體漸漸的越來越沒力,但他還是倔將的抬起頭看向少年。
在夜晚月光的照耀下,少年被濺上血的臉搭配著他的笑容看起來著實詭譎。
陳信宏忍不住輕笑出聲,這個世界肯定是瘋了。
完完全全的沒救了,不管是自己還是這個世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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